摘自《發明疾病的人》第六章
精神藥物成了下課點心
白色小藥丸改變了孩子。妮娜就是一例。這位八歲小學生住在德國中部密特雷亨巴赫，從前總是動個不停，寫個功課要花三小時，中間還告訴媽媽：「我腦袋裝滿滿了。」不過，一年半前開始，妮娜像脫胎換骨似的。她每天吃「定心丸」──這是她家人替藥取的名字。「她在學校適應得更好，做事也更謹慎。」媽媽說這話時，妮娜正在旁邊用直笛吹兒歌《小小漢斯》。媽媽猶豫了很久才開始讓妮娜吃藥；現在沒有了「立得寧」（Ritalin）可不行，因為「妮娜想當正常人」。
菲利克斯也是。這個九歲金髮小男孩住在弗希罕，在父母眼中已變成乖孩子。媽媽說：從前這個兒子「動個不停，靜不下來，沒辦法專心」。「不知道這孩子以前哪根筋不對。」現在她不這麼想了。菲利克斯自從每天吃「立得寧」後，就變得比較好帶。「他現在已經會自己坐好，拿書來讀。」上學情況改善很多，今天菲利克斯聽寫拿了「丙上」，媽媽很高興：「立得寧簡直是仙丹。」
和妮娜、菲利克斯一樣每天要服用中樞神經興奮劑的孩子，在德國超過五萬名。這種藥據說可讓他們靜下來，讓他們專心。而要對抗的病，是像瘟疫一樣擴散，通常伴隨「過動症」而來的「注意力缺乏症」。
隨著確定診斷愈來愈多，小消費者人數也一直增加。立得寧和Medikinet兩種相互競爭的過動症藥物，在德國銷售額之好前所未見。設於波昂的德國麻藥管制局公布，依麻藥管制條例列管的藥物「派醋甲酯」（Methylphenidat）最近的使用量呈跳躍成長。這種興奮劑直接在腦部發揮作用，可以提高注意力。派醋甲酯用量一九九三年為 三十四公斤 ，二○○一年已達 六百九十三公斤 ，等於不到十年就成長了二十多倍。
比起開藥量，擔心後代罹患這種絕症的父母為數更多。為父母解決過動症資訊飢渴的專題書，用德文寫的就有六十幾本。演講會場動輒擠進數百聽眾，想聽心理學家、醫生或患者爭論最重要的問題：怎麼判斷我的孩子有沒有得病？是誰的錯？父母還是教育還是基因？吃立得寧有用嗎？到底過動症是病，或者，只是一種流行現象？
過動症歇斯底里
濫用派醋甲酯的恐怖故事持續為爭論加溫。美國有青少年和年輕成人把吃這種兒童藥物當作流行時尚，藉以抑止飢餓、驅除疲勞。有人直接吞下整顆，有人磨成粉從鼻子吸入。據估計，美國每天服用派醋甲酯的中小學生共有五百萬名。德國近來兒童精神問題診斷率最高的也是過動症，估計涉及兒童約占百分之二到十。
過動症歇斯底里似乎一發不可收拾。不只醫生在找未發現病例， 連 老師也在班上逐一清查過濾。菲利克斯就是在級 任 老師催促下就診，並首度拿到「小毒藥」（這是弗希罕部分家長對派醋甲酯的稱呼）。在其他地方，有父母打手機或傳簡訊提醒孩子在第二節下課時間吃藥。有時甚至是老師把藥交給小孩；這在法律上有點棘手，畢竟那屬於麻醉藥品。高年級學生則帶著一種藥盒，吃藥時間一到就會吱吱響。
在藥品消費蔓延的背後，問題可不只是好動而已。數十年來，藥廠和某些精神科醫生就在玩弄把戲，把注意力不集中的人指為病患，需要治療。但是好動孩子的故事從沒像現在這樣被拿來大作文章。據稱可治療過動症的藥物，目前進入臨床發展階段的至少有十二種。
開啟這數十億商機的人，初衷其實不壞。法蘭克福精神科醫生霍夫曼（Heinrich Hoffmann）一八四五年寫了一本童書《蓬頭彼得》，描述一個煩躁不安的小孩。霍夫曼筆下的「好動兒」完全無法好好坐著，「他鑽來鑽去／左搖右晃／爬上爬下／跑來跑去／在椅子上站站坐坐」，甚至拉掉桌巾，把鍋碗瓢盆摔在地上。半個世紀後，一九○二年，英國醫學期刊《刺胳針》刊出一篇文章，該醫生作者表示曾對「意志力障礙」和「嚴重無法專心」的兒童進行觀察。
但是過動症的「錢途」直到數十年後才真正打開。那要回溯到一項實驗室的偶然發現。席巴公司（Ciba，該公司一九九六年和山度茲製藥合併成諾華生技，也就是今天立得寧的製造商）的化學家潘尼宗（Leandro Panizzon）一九四四年成功合成派醋甲酯，進行自體試驗但無顯著結果；他太太麗塔（Rita）一吃卻馬上見效，出現亢奮反應，從此打網球前都會服用。潘尼宗因此根據太太名字將新物質命名為「立得寧」（Ritalin）。
這種藥最初只開給成人，治療疲勞增加、心情抑鬱、老年生理混亂等情況。而讓立得寧聲名大噪的病症，當時還沒發明出來。這種缺乏適應症的尷尬處境，六○年代末被一群美國醫生用花招解除了。他們說，藥本身可以用來檢測孩子有沒有病。也就是說，藥吃下去，行為有改變的就是有病，相反的，對藥沒反應的就是健康小孩。這招到今天都還有效。
這個詭計等於開了一道方便之門，造成今天開精神藥物給兒童成為大規模的常見現象。詭計出現前，若只因為小孩在家或在學校不乖就給他們吃安非他命或類似物質，簡直難以想像。後來情況不同了：不乖變成一種需要治療的醫學病症。病之所以存在，是因藥物存在；診斷確定，是因治療見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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